一九六○年美國艾森豪總統訪台,在台停留一暝二日。這是目前為止歷史上第一位美國現任總統踏上台灣這塊土地。


     當時我正好在台北市和平東路的兵工學校進行分科教育。在台北市區的部隊軍官及院校學生,都奉派到總統府廣場做職業聽眾,還兼作暗哨執行消極的維安工作。


     公教人員也不能倖免,但他們比我們幸運,除了可以休假不上班,還領加班費。身為軍人的我們奉命穿著便服到場,外表看起來和公教人員也沒兩樣,卻有差別待遇。


     艾森豪總統為強調民主價值,從松山機場至下榻的圓山飯店,以及隔天從圓山飯店到總統府演講的路程,他都要求乘坐方便向民眾揮手致意的敞篷車,沿途還隨興停車與歡迎群眾握手,因此維安嚴格,情治單位幾乎總動員,早在艾森豪決定訪台的一個月前,所有他將與蔣介石依同走過的道路,兩旁的每一棟樓房都已進駐情治人員,以確保兩位總統不致遭到刺客從樓房內開槍暗殺。


     蔣介石以往在總統府公開露臉,都是站在高處陽台上,以策安全。美方基於民主理念,要求在地面搭設講台,親近群眾。軍、公、教之所以被動員滲透觀眾區中當暗哨,可能就怕有萬一。領袖的講台高低,說明了民主與獨裁的分野吧!


     當天我們改穿便服,身上不能攜帶手錶、首飾、鋼筆等,全都交由指導員保管。既要我們當暗哨,又怕我們帶「暗器」,究竟我們是官兵還是強盜?令人納悶。


     除了身上物件「淨空」之外,出發前還將四人編成一組,互相連坐監控,並立下連坐書為憑,要我們湊人頭當聽眾,卻又高度防備我們,這是人格的侮辱,為了一、二個人的安全,可以任意剝奪上萬人的自由。


     我們由軍車載至離總統府有一大段距離處下車,告誡我們不能暴露軍人的身分。


     步行到演講場已是萬頭鑽動,我不管什麼「四人連坐」,一個人拚命往前鑽,一直前進到講台前被憲兵擋住,我距離講台約十公尺遠,這可能是蔣介石除了死後供民眾瞻仰遺容之外,第一次離群眾這麼近。


     艾森豪總統的演講有即席翻譯,因年代相隔久遠,內容早已不復記憶。能同時見到兩位時代「巨人」,是軍旅生涯中最深刻的記憶。


     散場時的群眾推擠也讓我永生難忘,我生平第一次雙腳離地卻能移動約十公尺,和上海地鐵乘客擁擠程度差不多。在情急之下我爬上一棵小樹,約莫等了半小時人群漸散才敢下來,看到滿地的鞋子、帽子,都是人群擠壓時掉落卻無法拾起的,這些物件為剛才的驚險推擠做了見證。當時若有年邁民眾,可能會因空氣稀薄而窒息或摔跤被踩死。


     被安排聽講的都是軍公教人員,沒想到平日最有「紀律」的族群散場時卻有如逃亡難民潮,真是諷刺。後來仔細一想,大家之所以爭先恐後是為了趕上交通車,像我因為躲上樹避人潮,所以沒趕上交通車(軍用大卡車)只好自己坐公車回學校。


     艾森豪來台的民主作風,直到蔣家政權時代結束,才真正出現在台灣總統身上。可是阿扁搭敞篷車發生319槍擊案件,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,甘迺迪總統也是搭乘敞篷車時被暗殺,也許蔣介石怕死是對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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